年的序曲

来源：金融时报-中国金融新闻网　　作者：肖复兴　　发布时间：2019-02-28

　　虽有老话说，进了腊八就算过年，但真正过年，还要等到年三十晚上，一顿饺子为主角的年夜饭端上桌。然后，乒乒乓乓，燃放起鞭炮，才算得上拉开了过年这场大戏的幕布。

　　年的序曲，便是在年三十这一天开始奏响的。

　　在过去年月里，纵使如张作霖也要在年三十之前好长一段时间，提前包好饺子冻上，等待着过年时一家人和客人们吃，但那是大户人家做法。平常人家，用不着包那么多饺子，一般只会在年三十下午，开始包饺子。全家人聚齐在父母家中，千里迢迢在外地的孩子，也会赶回家。团圆，在年的传统意义上，这一刻彰显得格外明显，一直延续至今。

　　这一天下午，各家在案板上剁菜的声音，便开始了。以前住大院时，满院子都会响起这样的声音，此起彼伏，你呼我应，是年最响亮、最欢快、最温馨的序曲。

　　如今，大多数人家搬进楼房里住了，这样美妙热闹的年的序曲，一般是听不到了。不过，这一天下午走到楼道里，如果仔细听，还是有不少人家在案板上剁菜的声音，从门缝里钻出。对于北方人，无论饺子的馅如何花样翻新，大白菜作为年三十饺子馅的主角，一般不会改变的。在案板上剁大白菜的声音，在这一天下午永不消失。只不过，在房门和防盗门双层阻隔下，这声音显得微弱温柔了许多。如果说以前大院里传出各家在案板上剁馅的声音，像是一曲嘈嘈切切错杂弹的打击乐，欢快热闹的气氛，抑制不住；如今的则像是经过弱音器的一曲柔板，将内心激荡化为绕指柔。

　　在老北京，年三十这一天奏响年的序曲，除了这样在案板上剁菜的声音之外，还有一种声音，格外特殊，却必不可少，加入年的序曲之中。

　　黄昏时分，是街上最清静的时候。店铺早打烊关门，胡同里几乎见不到人影，除了寒风刮得电线杆上的线和树上的枯树枝子呼呼地响，听不到喧哗声。就在这时候，胡同里会传来一声声“买荸荠喽！买荸荠喽”的叫喊。由于四周清静，这声响便显得格外清亮，在风中荡漾着悠扬回声，各家都能听得见。

　　这时候，各家大人一般都会自己走出家门，来到胡同里，招呼卖荸荠的：“买点儿荸荠！”卖荸荠的会问：“买荸荠哟？”大人们会答：“对，荸荠！”卖荸荠的再问：“年货都备齐了？”大人们会答：“备齐啦！备齐啦！”然后彼此笑笑，点头作揖称喏，算是提前拜了年。

　　荸荠，就是取这个“备齐”之意。卖荸荠的，就是专门来赚这份钱的。买荸荠的，就是图这个荸荠的谐音，图这个吉利的。那时候，卖荸荠的，一般分生荸荠和熟荸荠两种，都很便宜。也有大人手里忙着有活儿，出不来，就让孩子跑出来买。总之，各家是一定要几个荸荠的。对于小孩子，只知道吃，那年月，冬天里没有什么水果，就把荸荠当成了水果，特别是生荸荠，脆生生，水灵灵，有点儿滋味呢。所以，即使是孩子，在年三十这一天黄昏，也和大人一起等待着卖荸荠的吆喝声呢。

　　如果除夕算作奏响辞旧迎新的一支曲子，序曲是剁饺子馅欢快的声响，那么，这寒风中传来的一声声“买荸荠喽！买荸荠喽”的叫喊，则像是中间插进来的一段变奏，或者像是在一片剁饺子馅的打击乐中，突然升起的一曲长笛声。

　　如今，这样的民俗传统，早就失传了。人们再也听不到年三十黄昏那一声声“买荸荠喽！买荸荠喽”的叫喊了，也听不到大人们像小孩子一样正儿八经的“备齐啦，备齐啦！”的回答了。我现在想，大人们之所以在那一刻返老还童似地应答，是因为那时的人对于年还存在一种敬畏之情，或者说，年真的能够给人们带来乐趣、欢喜以及期许。现在，即使还能够听到这样叫卖荸荠的声响，还有几个大人相信并且煞有其事出门买几粒荸荠然后答道“备齐啦，备齐啦”呢？更何况，如今人们大多住进了高楼，封闭的围墙，厚厚的防盗门，和带双层隔音的玻璃窗，哪里又能够听得到这遥远的呼喊声呢？

　　幸好，还有在案板上剁菜馅的声音，让年的序曲，如同维也纳新年音乐会每年必然要奏响一曲《拉德斯基》一样，始终如一，并历久长新地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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