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成实向秋荣

来源：金融时报-中国金融新闻网　　作者：《每日财讯网》编辑　　发布时间：2019-03-27

　　鲁迅先生终生都在“论睁了眼看”，反对瞒和骗。然而，一旦具体到身边的人情世故，加上盘根错节的“多因一果”，则“真实面对”并不容易。例如，现实生活里，“教学文件”与繁琐事务，把基层教师挤压得气喘吁吁，大家却无奈那些“必要的形式”。例如一些年轻的女孩子们，继续做着“扶弟魔”或者哥哥弟弟的“输血库”，但不少人选择了逆来顺受。例如官员出事前大把的“书法家”，媒体吹捧不断，展览接二连三。一旦东窗事发，大家“恍然大悟”：那些“书法”多半是耻辱柱。

　　朱燕祥 画

　　世间桃李，尽出公门，何须腊尽始芳菲，满眼无非春色

　　天下鱼龙，都归学海，不待时来方变化，启口即是雷声

　　这是清代戏曲家李渔于某年除夕题赠挚友程文宗的联语。

　　程氏何许人？典籍记载不多，只知道他又叫“程蕉鹿”，与李渔交情甚笃。但是，从这副联语可以知道，这是一位教育家，而且手下英才辈出。因为别的桃李春天开花，而程氏的桃李们“何须腊尽始芳菲，满眼无非春色”，四季都能开花。别的鱼龙因时而变，靠机遇证明自己是鱼龙，而程氏的鱼龙“不待时来方变化，启口即是雷声”——是鱼中之鱼，龙中之龙。

　　表扬自己的朋友育人有方、桃李满门，此联语确乎高屋建瓴，堪为“广告学”的优秀底本。

　　日前，“教师帮”的一段采访刷了屏，北京昌平区城关小学柏校长的谈话，针对所谓的“精细化管理”“数字化管理”“流程管理”，她所在学校是真减负：上班不用打卡，教师不用写教案，有病督促赶紧治，从不表扬带病工作。她说：“老师是一个高度自觉的群体，散养才是最佳的管理之道。”针对没完没了的教案检查，该校教师每学期交两篇“精品教案”足矣。平时，教案可以写在书上或者其他地方：“你写在腿上也没事，没人撩着去看！”她的讲座在多地引发长时间掌声，可见在某些时间与地点，老师们已经被形式主义折磨到了什么程度。

　　二十年前，笔者就在全国最有名的烟厂看到过“精细化管理”“数字化管理”的操作，从机器人运烟叶到最后装箱，几乎全是自动化。然而，教书不是生产香烟，因为面对的是有血有肉的活人。调一节课、申请一间教室，就要在OA系统走半天，乃至提前几天上报。几本旧教案抄来抄去，活活一个“精细的形式主义”。仔细想想，是“以教学为中心”还是“以检查教学为中心”“以教学文件为中心”？恐怕忙得脚后跟朝前的老师们最清楚。基层老师感慨：“我们现在是主业搞资料，副业教学。”

　　相信老师们有能力让弟子“满眼春色”“启口雷声”，而不是把老师们当做“检查”的“受审者”乃至“敌人”，是尊重教育规律，更是尊重人的身心与人格。试想，沟满壕平地写教案、公开课、观摩课、听课记录、计划总结、反思心得……真正让老师们觉得“有收获”的有多少？“活埋”在填表、抄写里，怎么能够认真钻研教材、让“世间桃李，尽出公门”？

　　“广廉，得赏赐辄分其麾下，饮食与士共之……广之将兵，乏绝之处，见水，士卒不尽饮，广不近水，士卒不尽食，广不尝食。”真正的管理是身先士卒、以身作则，校长几乎都是从教师过来的，师生的诉求应该最清楚也。

　　秋月春风，可怜如此

　　青天碧海，徒唤奈何

　　这是清代魏秀仁小说《花月痕》里的联语。

　　该小说是继《红楼梦》之后又一部长篇言情小说。而与《红楼梦》相似处，不仅在才子佳人，更在于诗词联语、谜语行令之多之优。魏秀仁的朋友符雪樵评曰：“辞赋名家，却非说部当行，其淋漓尽致处，亦是从辞赋中发泄出来，哀感顽艳。”其间诸多诗词联语清新俊逸，不无唐人之风。

　　引用此联者，借来作电视剧《都挺好》评点也。

　　日前，低调上映的《都挺好》热播，豆瓣评分高达8.5。几位弟子先后推荐，盖皆于心戚戚焉。该剧讲述了职场金领苏明玉“离经叛道”的故事。苏母跋扈霸道，重男轻女，儿子养尊处优，优哉游哉，而明玉并没有像《欢乐颂》中的樊胜美一样，当“扶弟魔”或者哥哥弟弟的“输血库”，而是大胆叛逆，与苏家精神彻底断绝。“我不是苏家的人”，既是宣言，更是行动，尽管必要的时候她也会“慷慨解囊”。

　　毫无疑问，编剧抓住了牵动整个社会神经的重大主题。

　　“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的确，新中国成立70年，女性的地位有了实质性的变化。但是，“重男轻女”的痼疾源远流长，不易根除。作为导师，笔者不止一次直接地或委婉地批评了自己的女弟子——新闻系男生原本不多——你不该负担也负担不起全家的“输血任务”。打几份工的女弟子，有的要为游手好闲的兄弟盖房买车，有的要为父辈嗜彩赌博连续买单，有的要扛起父母医疗的全部重负。而她们的兄弟挥霍姐妹的血汗钱则毫不吝惜，以为天经地义。

　　原因何在？传统的“族权”“父权”“孝道”“女德”像一块块巨大的阴影罩住了21世纪的大学生——更不必说农村的打工妹。多见忍气吞声为哥哥弟弟做牛做马的，而鲜见苏明玉一样个性鲜明大胆决裂的。在此，将“秋月春风，可怜如此；青天碧海，徒唤奈何”一联送给可怜的“输血族”并无贬义，仅仅是扩大一曲挽歌的分贝：还记得易卜生的《玩偶之家》与鲁迅的《伤逝》吗？“自私”在特定场合下是“正义”：没有了经济权，所谓的“幸福”只能是梦呓中的吉光片羽也。

　　清能律贪夫，淡可交君子

　　这是白居易五言诗《玩止水》里的一联。

　　孔夫子“每见大水必观”，因为大水似德、似仁、似义、似智、似勇、似法、似正、似查。而“止水”者，并不流动的“死水”也。有什么可“玩”的呢？但白居易却是发现了值得玩赏之处。比如当镜子照：“利物不如流，鉴形不如止。”同时，“至清无鱼”是不怕的，因为“清”是清楚、清净，能够看分明自己的嘴脸，而“其淡如水”也不可怕，弘一法师临终的偈子就叮咛“君子之其交淡如水，执象而求咫尺千里”。

　　复习此联语者，因为半月来两位“副部级书法家”的落马，引来一片唏嘘。首先是笔者的78级老同学靳绥东，曾官至省政协副主席，不是纪委官网说，笔者还真不知道他是“书法家”。网搜一下，果然是“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河南省书法协会名誉主席”。还“擅长行草和甲骨文，其行草铁画银钩，刚健雄劲而富有魄力”。再图搜一把，实在是毫无基础而令人咋舌。很凑巧，笔者身边有两位甲骨文博士，讨教之后，明白连“甲骨文书法”的定义还在争议中。遂记起王岐山同志的名言：“楷书没写好，直接奔行草，还敢裱了送人！”

　　盖楷书是章法井然、不能“衣冠不整下床来”的。所以，贪官书法家的一大特点，就是“擅长行草”。

　　而“3.15”打假的当天，另一个“副部级书法家”、原国家质检总局副局长魏传忠落马，其书法大作比老同学略胜一筹，但是距离“家”的要求仍然有点远。无奈媒体报道魏传忠“幼承庭训，苦学颜柳。工作之后，醉心草书，上溯二王，旁及张旭、怀素、米芾、傅山等名家先贤，后形成了自己的鲜明风格，尤以行书、草书见长”。还出版了一堆作品集，常常举办展览。

　　不必再问出书、办展的出资之处，也不必再问卖书卖字的收入几何，怕是当年斥巨资“收藏”者，现在扔之唯恐不及。想想王立军、刘志军都曾经是行业书协的主席，那种“书法”究竟是“艺术”还是“耻辱柱”昭然若揭也。

　　不清不淡者，书法成“罪证”。故此，为能够清淡做官，还是先学学宋徽宗的“瘦金体”，不要生造浑浊不堪的“行草书”的好。

　　“莫羡三春桃与李，桂花成实向秋荣。”扎扎实实地为人作书，是不会有“展眼乞丐人皆谤”的悲催的。

　　时间总是公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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