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我的眼球给你

来源：金融时报-中国金融新闻网　　作者：《每日财讯网》编辑　　发布时间：2019-05-14

　　编者按

　　母亲节虽然来源于西方，其背后的情感却是人类共通的。母爱，是世界上最伟大、最无私的爱，母亲给予我们生命，养育我们成长，甚至愿意为儿女倾尽自己的全部。作为儿女，对母亲的感情也是最深厚的，对母亲的孝敬与牵挂，母亲病痛时的不离不弃，都是最真实动人的。作为礼仪之邦的中国，“孟母三迁”、“二十四孝”的故事流传至今。在母亲节即将到来之际，本刊特选编两篇美文，展现母亲的爱，表达子女的孝。

　　多年前几近平常的一个下午，刚从午睡中醒来的我，将系在头上的绷带解下来，看着镜子疼得想起妈了，正好妈就来了电话。照例是我惯于活宝式的嘻哈问候，可说着我就有眼泪滑下，想说妈妈您远方的女儿想您了，因为我很疼，头很疼，心也很疼。想问问七十几岁的妈妈，世界上还有多少种疼痛等着我？您自己是怎么经受的？我想看到您，想让您抱抱我，让您告诉我——这个有时候是肉体有时候是精神很疼痛的女儿——一个正确答案，但我还只是让泪水顺着脸颊流进了嘴角。可今天在我认为是电话掉线了的时候,话筒里传来了妈妈极为认真、一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话音,我登时闭上了嘴。我的妈妈对我说：“金丹，我把我的眼球给你。”“妈妈您不是开玩笑吧！胡说什么呀！”

　　话筒对面是一阵稀稀索索抽泣。

　　“妈，您病了？！”金太阳！这是我老妈的昵称，在苦难的年代，我一直叫妈妈金太阳。妈姓金，是我家的太阳，我就叫她金太阳，我们一遇到困难就一起念咒语：“永放光芒金太阳！”来给她打气。“喂，再不说话我马上去烟台看您了！”

　　“别别别，不行不行不行！你千万不能再开车了！”

　　“呵！妈妈，原来原因在这儿呀！金太阳，您是怎么知道的，是谁这么嘴欠呀！”我头顶上的绷带扯到了伤口，疼得我直流眼泪。

　　这回是电话那边哇哇的大哭：

　　“金丹，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竟然不告诉我，你们合伙骗我！”

　　“妈,您别哭,下回第一个先告诉您！”

　　“金丹，你把刚才的话收回去！”

　　“好好好，我不告诉您，不对不对，我怎么会有下次呢，我开车小心就是了。好妈妈，念咒语：永放光芒金太阳！”总算那边的金太阳止住了哭声。

　　我明白了，昨天二姐来了两次电话，第二次支支吾吾的，说她闯祸了，让我原谅之类的。“好了，妈妈咱不闹了，听话呀。”

　　“金丹，妈妈要把眼球给你！”一阵沉默之后，那边是一字一顿、真真切切的这句话。

　　“什么！”

　　“金丹，对不起！其实这句对不起在你长大的过程里我一直想对你说，这次车祸终于让我说出来了，我放心了！从你小时候不能看双筒望远镜的时候，我就发现你的右眼是有毛病的。金丹，妈妈心痛！”

　　的确，我长大的过程中一直伴随着很多的病和疼痛。眼睛是其中第一大毛病，其次是乖戾的脾气。家里人说我是晴雨表，我一笑全家就鸟语花香，我一不高兴他们喘气儿都得倍加小心，为什么？我不知道，我只是知道我太任性。谁也说不得、管不得、碰不得，但我绝对是学校的好学生。二十年后见面的男同学说我是好学生中的好学生代表，班主任老师说我们班不用配副班主任，因为有我。更重要的原因就是我一直哪哪都疼。

　　我喜欢画画，可我在忘我涂抹的时候，医生告诉左眼充血几日不消的我，不能再画了！当我看老师黑板上的板书都费劲的时候，终于停止了画画。那时候我自己跳过蒙古族中学的大校墙，茫然游荡于原野，梦想破灭的痛苦让我痛不欲生！后来突然想到，我是因为一只眼睛看不到而想到死的，如果我死了那就两只眼睛都看不到了，还得搭上耳朵和乖巧的嘴巴，哈哈，我才不呢！我迈着跑跳步破例早早回家做了一锅的锅贴，看见妈妈和姐妹等家中众议员们欢天喜地夸我太阳从西边出来时，我一面庆幸自己还活着，另一面和画画道别：永别了，我的达·芬奇，我的毕加索，我的莫迪，更是永别了我的梵高——我曾幻想那个得到梵高一只耳朵的人是个多么幸运的女人。

　　我的数学老师见到我不得不到长春看眼睛，并戴上了不盯屁事的眼镜时，这位一脸严肃的老师竟破例笑道：“金丹同学，你真好看！”

　　你真好看，亲爱的读者：一张雪白的蒙古脸，乌黑的“灶坑门——童花头”，忧郁而有时乖戾的眼神透过眼镜片沉静地认真地看着您，那时连大姐玉丹这个我们“那嘎嗒”漂亮有名的“黒牡丹”也盯着我说：“金丹，我总想看你。”

　　哈哈，都是眼镜惹的祸！近视镜是将眼睛缩小，而远视镜是将眼睛放大——当然是镜片后的感觉了。于是那一阵子，我就那么美丽着，忘了眼睛的痛，更没有注意到妈妈透过眼镜后深深的忧伤。

　　当时的真实情况是：我的右眼经长春眼科医院的检查确诊为先天性黄斑部病变视力为0.03，左眼视力为2.0，视力超常，可谓明察秋毫！

　　高考、考驾照等涉及眼睛的任何体检时，我只能是作弊，趁医生不注意用左眼偷看一眼或者旁边有“狗友团”的亲情提示，或者手指间打开一条小缝，直到学开车拿驾照体检那次是因为有挡板分别遮挡左右双眼露了馅儿，没办法，只好等第一次体检档案销了之后才敢让师傅帮忙通过了体检，才有了后来几十万公里的云月山川之间的潇洒。

　　再后来，当我总是有意无意间，遮住我的孩子小盼盼的眼睛，提心吊胆地等他能否看清的回答时，我醍醐灌顶般地感觉到了妈妈略带担忧的眼神的意义了。好在盼盼的眼睛没问题，后来还当了飞行员，我的视力也没更多影响工作，更何况我的单眼视力2.0，的确让我在同学中炫耀良久。直到一次，去北京开会期间，我感到眼睛看电脑屏幕时，在视线的右下方有一片阴影，我以为是准备材料累的，睡醒就好了，可是，那阴影一直跟着我，我不得不到天津眼科医院检查，因为那阴影渐大并且向我的左眼眼球扩散。检查结果：左眼轻度动脉硬化，眼底出血，并更正我从小就被诊断的右眼黄斑部病变为先天性弱视。医生说尽量不能看电脑了。我明白，我真得要好好珍视我的眼睛了。

　　在治疗了一段时间后，医生说淤血基本上融解吸收了。我又恢复了本性，竟在烟台口无遮拦地对一直关心我视力的妈妈汇报了，没想到这是为妈妈的伤口洒盐。孩子有病，妈妈的心本来就痛，如果是先天的，那妈妈就会认为是罪过了，在此之前我没能深切感受到妈妈的愧疚，这次车祸竟让妈妈自责，并将我的技术肇事原因统统包揽过来，归结为自己是罪魁祸首，更有要把她老人家“芳龄”七十有几的眼球给我！

　　妈妈，亲爱的妈妈，您虽然没有给我健康的眼睛，可给了我健康的洞察力和看待事物的美丽视觉，您让我敏感于万物的恩泽，寄我以纤细的感觉于风雨柔情或仗剑天涯的豪迈之中，我已经是无从感激您的恩德了，不妨我们这样想，如果我看见了望远镜两个镜口的一切，我一定就不会用我的脑子去猜测、想象那模模糊糊的黑黢黢的镜口包纳了什么样的景色，我的想象力是一流的，这难道不是我的得天独厚么？

　　妈妈，在几个孩子中您给我那么多不一样的地方，一张最鲜亮白净的脸，还有谁都没有的左撇子，妈妈您还记得在您下放农村时，咱家打草袋子，个子稍大一点大姐和二姐，在庞大的草袋机前几乎是站着打草袋子，我则坐在东北大炕上无休止地搓着草绳子，手上都是老茧，可是我搓的草绳子正好是两股劲，不顺撇一接就开了，总是接不上，哈哈，您知道，当您下令让我出去的时候，我追风一样自由的欢腾么！我至今还记得玉丹和香丹那恨我的眼神……

　　哈哈，谁让她们不是左撇子！妈妈，那天其实是我加入“红小兵”的日子呢，我跑到学校，正在举行入队佩戴红领巾的仪式，老师看到我一把揪了过来，带上红领巾乐得屁颠屁颠的我走在游行队伍的前面，游行到我的家门口的时候，玉丹、香丹正在“放风”，她们目瞪口呆地看着无比欢快，一脸鬼笑的金丹大步走在“社会主义康庄大道”上。

　　妈妈，客观冷静好心态地评价事务，是您教会我的。我相信我看待事务独特的视角，一定是您特别给予我的。妈妈您一定还记得您在东北冰冷的冬天的冰面上左右摇晃地骑车的时候吧，其实我后来知道了，那些天实际上是您想把腹中的弟弟打掉。还记得我去替您领回的只有一块钱的工资么？可谁挡得住您带给我们的能量呢？您是学化学的，您把发了芽做完实验的种子烤熟了带回家，拌在苞米茬子粥里，您还记得那股像苦咖啡的味道么？还有您种子公司的两头让我谢天谢地的驴，总是下着那么好的驴粪蛋儿，您总是偷偷藏起驴粪蛋儿，直到攒够了一小推车，您帮我送到学校积肥，我一次性就完成了一学期积肥任务时的快乐么？

　　不想长大！

　　妈妈，出嫁后，每当我带着婆婆去医院挂号看病抓药的时候，最多的时候在想，在我够不到的远方我自己的妈妈您要是生病了，是谁在陪您过马路，是谁在扶您上台阶，是谁在陪您打吊瓶，上厕所的时候有人帮忙么？妈妈，您怎么就让我们能考多远就多远，能飞多高就多高呢？我一直记得大姐的小提琴，二姐的滑冰鞋，我的第一个图章，妹妹的手风琴！妈妈，您记得流着鼻涕的弟弟挂在脖子上的名签，因为您在长春，想要带着在前郭的弟弟去看望在公主岭的爸爸，我们没有钱买票，好说歹说只能让太小了还不需要买票的小弟弟带上名签独自上火车，跟住列车员，下车时您在长春站接小不点儿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弟弟！妈妈，您还记得您到学校看我时我的画获奖了么？那天我留您在宿舍睡觉，您直到关灯还不进来，我去找您，您躲在卫生间悄声问我有没有背心借穿一晚，因为您怕穿着补丁的背心，同学们会笑话我！我从您手中接过补丁摞着补丁，但却有着好闻的香皂味道的背心后发火了，直接扔进了垃圾桶，您知道我的手被烫着了么！我立志要好好赡养您伺候您，让您穿全世界最美丽的衣服！还记得您从长春出差回家时问我，看妈妈带什么礼物了，我竟然脱口而出是手戳、图章，您惊呆了，妈妈不是我猜得准，而是母女连心，您总是想办法了解子女最需要的是什么，然后想尽办法去解决！那时我画完画总是用红颜料画上一个图章，妈妈那红色的图章烙在您心上会是怎样的心疼。妈妈我还记得您刚生完弟弟没有多久，就带着5岁的我去前郭的县城老申家办事，晚上您眼睛红肿地把我叫到房间，说妈妈乳房涨得厉害，帮我吸出来，这是有营养的。我兴奋万分地看着妈妈把我抱在怀里，我也渴望着像小弟弟吸奶时的那份妈妈的呵护，可是我咽进第一口的时候，我就甩开了您，跑到外边吐了。长大了，这股母亲的味道不再是我从前赖以生存的味道了！那晚我悄悄把厨房门缝打开，看到您在往碗里挤奶，奶棒的疼痛得一脸是汗的时候，妈妈，我好难过，后来我才知道，是学校恢复您可以继续教书上课，那天住在外边就是为了给弟弟断奶！

　　妈妈，我自己做了母亲才知道您那时该有多么苦！现在我们长大了，五个孩子五个葫芦娃，串在一起的血脉让我们每个人都知道其他几个的甜与疼，各自有了自己的生命轨迹，特别是备受我们万般宠爱的弟弟在他41岁时选择决绝于生命给予的病痛，义无反顾地离世后，妈妈，您自己是怎么挺过那阴阳两隔，万径无踪的锥心之痛、蚀骨之疼呢！妈妈，如果能让您再年轻，我愿把我的生命给您！

　　您赠予我的不是眼球而是永远的金太阳！

　　来，宝贝妈妈，摸摸头！我们一起双手合十经常默念：永放光芒金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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